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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

白雪兒就順著甄行步的牽引,靜靜地走著,視線不時遊向花田。

 

甄行步挽著她,「真的沒想到,竟然能在這趟旅程中見到妳。在小樽的時候,隊伍中根本沒有妳的存在。後來在談話之間,小書說她有個網友叫『白雪兒』;小涓還說已經約了『白雪兒』,會在下一站定山溪見面;吉健薰說他幾乎確定是妳……妳知道嗎?我當時的心……第一次可以印證『小鹿亂撞』的滋味,真的是一直跳、一直跳,直到在飯店的大門口,見到真實的妳就站在那兒……不知道究竟是被什麼感動的……好想哭……呵,不像個大男人吧?」

 

「當時,我也很想哭,」白雪兒以頭輕抵他臂膀,「就是後來跟你說的那些事。但在之前,我常在獨處的時候想到你。一個月前,我還決定,哪一天如果再遇見你,好想跟你說……一百遍的『對不起』……沒想到一個月後,你竟然出現……」

 

甄行步順勢握住她的手,「幹嘛說『一百遍的對不起』?妳別一直自責。那時候,我們都是不成熟的,想法不成熟,見識也不成熟。妳不是說舊事過去,就不要過度地追悔嗎?我們要做『現在』對我們有意義的事。」

 

「你先說,我可以怎麼幫助你?」

 

「妳平安、健康、不讓我擔心,就是我最安心的事。」

 

「你還是先想到我的事。」

 

「妳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我希望妳不被『那人加給妳的痛苦』轄制住。」

 

白雪兒噤聲片刻,甄行步轉身托起她下顎,直視她兩眼。她瞄瞄他,眼神是閃躲的。

 

「妳真做不到,就不要硬撐了。我是指妳講的『饒恕』。如果這功課給妳太大壓力,或是妳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跨不過去的東西,而給自己戴上面具;現在,這裡沒有別人,只有我,妳可以讓我知道妳撐不下去了,妳可以把面具扯下……我想看到妳的『弱點』……並不是要取笑妳,而是……讓我更貼近妳,知道怎樣更愛妳……」

 

白雪兒咬著紅唇,微微抬眼看他,眼角凝出水紅色。

 

「想哭嗎?」

 

她閉上眼,略略點頭。

 

「就哭出來吧!我希望妳哭出來……不要怕……這裡只有我……」

 

她低下頭,雙唇咬得更緊,鼻頭與嘴角緩緩抽動著,啜泣聲徐徐而出。甄行步一勾手,將她攬入懷中……五分鐘的時光,在啜泣聲與靜默之中,悠悠而過……

 

「恨那個人嗎?」

 

「唔……」

 

「再想到他,或再看到他,妳會不會害怕?」

 

「唔……」

 

「妳知道他後來去哪兒了?」

 

「不知道。」

 

「有他的照片嗎?讓我認識,幫妳留意著,避免他再傷害妳。」

 

「你要怎麼留意?如果被他知道,現在跟我交往的人是你,你反而會被傷害、恐嚇,他以前是真的恐嚇過人,就是凡是跟我走在一起的男生。」

 

「不要緊,我自己也會留心。」

 

「算了。照片也沒帶在身邊,塞在家裡的某個抽屜裡。沒關係啦,不知道反而好。」

 

兩人稍微挪開身子,但甄行步依然搭手在她肩上,「讓我知道妳住哪裡,或是認識妳那家的朋友,日後,可以常聯繫,彼此多照應。」

 

白雪兒翻著皮包,拿出紙筆,邊寫邊說:「我先留電話、傳真,那家拉麵店的老闆姓佐藤,跟我要好的那女孩叫佐藤雪子,也有個『雪』字。我的e-mail也給你。因為他們的電話、傳真常常要用在生意上,不好意思在他們忙的時候,插進我個人的東西。其實,小書和小涓都有我的e-mail,別忘了,我們一直是網友。」寫完便遞給甄行步。

 

接過小紙片,甄行步端詳一會兒,便放入口袋,「妳不能跟我們到東京一趟嗎?子涓說我們會去Disney’s Land。我希望妳也在,缺了妳,好像就缺了點什麼。」

 

白雪兒抿著唇微笑,「我目前工作是打工性質,收入還算平穩,但也不寬裕,機票費對我來講有點壓力……陳伯伯願意讓我加入你們,免費地坐了一大圈的巴士,還住了幾家飯店,已經很幸福了……」

 

「算我請妳好了,回台灣後,妳的費用,我再補繳給陳伯伯。」甄行步直看著她。

 

白雪兒微噘小嘴,囁嚅著,「不好吧?」

 

甄行步唇角彎起,「好,就這麼說定了,別猶豫了。」牽起她的手,「聊聊別的吧!」

 

「聊什麼?」白雪兒抬起頭來,「聊你吧!你和兩個表弟組成的『三傑出版社』。」

 

甄行步抿嘴一笑,「怎麼說呢……起初是吉健薰鼓動我自立門戶,我猶豫不決,他就自告奮勇,說願意幫助我,又去遊說小宗加入。他倆,一個作文字編輯,一個當美術編輯,發揮各自長才;而我,只要負責業務、印刷事務、發行。其實我本身沒什麼,是他們願意窩在『甄社長』的蔭下。我是看他們那麼的熱情、認真,自己再不果斷地擔起責任來,實在說不過去。『三傑出版社』就是這麼『生出來』的。」

 

白雪兒點點頭,「去年底,我有回台灣幾個月,在書店有看到,好像多半是新人創作的散文集、小說集。雖然書不多,沒有大出版社的氣勢,可是我看了幾本,感覺還不錯,比較年輕、清新。」

 

「謝謝!剛起步而已,還不成氣候,風格和方向還在摸索中。」

 

「我了解。不過,你們有相同的理想和抱負,就很值得鼓勵。慢慢來,一步一腳印,有朝一日會成為大事業。」

 

「事業——我不敢說,只想著現在要好好地做,希望多發掘有創作心志的人,多出些清新的好書。妳呢?畢業之後,都做了些什麼?」

 

「跟吉健薰很像,也是先在雜誌社工作。不過,那是作英文、日文的教學雜誌;雜誌裡會安排美國、日本等文化、風俗的介紹。一開始,我只是特約性質的採訪記者,由朋友引介,採訪一些旅居台灣的美國人、日本人,讓我有機會磨練英文;日文嘛,本來也不怎麼樣,幸好受訪者也會講中文,我們幾乎是三分之一日文、三分之一中文、三分之一英文地對話,加上仲介朋友的兩邊翻譯解說,才完成一次採訪任務。而我的日文,就是這樣練出來的。」

 

「不錯啊!一邊工作,一邊免費上語文課。」

 

「對啊!我也因此交到好朋友——佐藤雪子——就是當時來學中國文化的日本學生,由朋友引介,知道她家遠在北海道的札幌,家裡也正是作拉麵生意的,我就訪問了她關於日本拉麵的文化。後來,她要回國,就邀請我找時間去北海道玩。」

 

「更棒啊!一邊採訪,一邊交到日本朋友。妳就來北海道了?純粹玩嗎?」

 

「我來這兒是好多次了。第一次來是純粹旅遊,認識了她的家人,也認識了她教會的朋友,大家都很親切,帶著我在札幌近郊玩了一小圈,真的很棒;後來在聊天時,知道他們在籌措社區服務工作,主要對象是青少年,讓他們有正當的休閒環境,就策劃開辦各種性質的『學習班』:運動方面的有籃球班、直排輪班、流行舞班;技術方面的有拉麵班、壽司班;語文方面的有英文班、中文班。主要都是在暑假和寒假開班。因為是草創時期,他們也在找願意合作的人,其中一人問我的意願;這一問,觸動了我的心,一直到回國後,經過一年多的考慮和預備,第二次來就加入了這個團隊,暑假和寒假,我就飛來札幌,假期結束,我就回台灣。」

 

「妳好像很享受這樣的生活,感覺妳滿快樂的。」

 

「對呀!我是負責中文班的主課,協助英文班的行政工作。一開始會不懂如何接近那些青少年,後來多幾次經驗,就很上手了,還跟他們成了好朋友。沒錯,我甘之如飴。」

 

「很好啊!我支持妳,祝妳更快樂,嚐到的『飴』更多。現在我不干涉妳的工作,等妳自己想變動的時候,要告訴我,讓我知道妳下一步要做什麼。」

 

「謝謝!你也是,我也希望『三傑』生出更多好書,表兄弟三人都有鴻圖大展的一天。咦?我一直想問,那位吉大詩人怎麼不出他的詩集?他不是現成的作家嗎?」

 

甄行步呼出笑氣,「他啊……大概有過現實的社會經驗,折損了他過去的詩人『傲』骨。妳不覺得他現在親和許多?」

 

白雪兒微抬下顎,又輕輕點了幾下,「你這麼一說,我仔細想想……是耶,他是和緩很多,比較願意聽別人的意見、欣賞別人的優點;以前啊,從沒聽他說過『他很棒』、『他很有才華』這種讚美人的話……一定是什麼衝擊,改變了他……」

 

「就是陳伯伯啊,和他那寶貝女兒。」甄行步回望五十公尺遠的陳氏父女。

 

白雪兒瞪大眼睛,「真的?」閃過驚詫的神情,「我看過陳伯伯的書《走遍東亞,走過半生——陳金旺創業史》,我相信他有足夠的分量,影響後生晚輩。可是小書?她能『搬動』吉健薰?太厲害了!」

 

「吉健薰把他的某些生活歷練寫成札記,有的還打字存檔,收入電腦檔案夾裡,也不避諱地傳給我和小宗看,讓我們從中知道他的改變。回去後,我再e-mail給妳,妳看了就明白了。那小子,心思意念都寄情於文字了。」

 

「好啊!這次加入你們來玩,雖然他老是說笑捉弄我,可是感覺他也活潑多了。也該謝謝他為我這次的經歷,加了許多笑點……哦,對了……」白雪兒抬頭看甄行步,眼神是微笑的問號。

 

接過這問號,甄行步挑高眉頭,「幹嘛?我臉上有東西?」

 

白雪兒搖搖頭,依然笑著,「我那本來要送給吉健薰的東西,你說你丟在宿舍的抽屜裡,後來呢?又丟到哪裡去了?你有沒有拆開看過?」

 

甄行步思索了幾秒,「沒有拆開過,也沒再丟去哪兒,畢業後,放入打包回家的行李中,帶回家了,後來收在『我不想再看到的某個抽屜』的最底層,一直放著。」

 

「這就是你厚道的地方,否則你幹嘛不丟掉?」

 

兩人循著此話聲源看去——吉健薰!後面又跟著小書、小涓和小宗。

 

甄行步愣了一會兒,「我……只是……看那包裝很精美,想到可能是雪兒花心血包的,捨不得就那樣丟了。可是,一想到禮物是要給你的,又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,乾脆藏起來。」

 

噗哧一聲,吉健薰搖搖頭,「我這大表哥的想法,跟小孩子一樣,沒什麼大人的風範或新創意……有點傻傻的單純。」轉看白雪兒,「妳到底送什麼啊?在這裡說了吧!別整我可愛的表哥了!」

 

白雪兒審問式地瞅著吉健薰,「我整他?」隨即轉回微笑,「其實……送去給你,只是請你為禮物題一首小詩,再送給甄行步。」

 

表兄弟兩人都蹙眉看向白雪兒,「什……麼……」另三人也驚訝地看著三位「當事人」……

 

吉健薰還補上幾句,「幹嘛那麼費事啊?妳自己已經送到他手上了,就說清楚啊!」

 

白雪兒靜默片時,微噘紅唇,「他當了我三年的信差,我也知道他的辛苦,快要畢業了,就想……也送他一份謝禮吧!可是……我是女生耶……不知該怎麼表達,又不想讓他誤會,只想到也許可以請你題個詩;我在包裝紙裡放了一張紙條,就是讓你了解我想表達的意念,等你拆了,也題好了,再轉送給他,這些都寫在紙條上。你問我幹嘛那麼費事,我當時……就是幼稚啊,不大方,對於『直接表達』這種事,心境上扭扭捏捏的……」

 

吉健薰咧著嘴,雙臂交叉著,「那妳到底送什麼東西啊?」

 

白雪兒兩頰刷過粉霞,「就是那時候、二十出頭的女生喜歡送的漂亮信紙、信封,加上一本札記簿子……我並不知道當時的男生喜歡什麼……」

 

吉健薰一手勾住甄行步頸肩,來回笑看著「她和他」,「她早就在想『向你表白』的事了。送你信紙、信封、札記簿,潛意識就是要你常寫信給她,記下你們倆綿綿的情話。美麗的禮物,卻不幸被你這頭牛『打落冷宮』……」

 

甄行步仍然皺著眉頭,偶爾擠出點淺笑,「真的嗎?」

 

白雪兒粉霞仍在,「當時並沒想到要表白什麼,只是一份小禮物。」

 

吉健薰頭抵著甄行步肩膀,一個勁兒地笑,「呵呵呵……哈哈哈……」又直起身,看向白雪兒,「好了,那時都是搞不清狀況,亂想、亂湊,也亂生氣,真是……好笑得一團亂!現在都講清楚了,也算順便表白了。你們就歸零式地重新開始,之後是短跑還是長跑,就看你們了。」再瞄回甄行步,「你呢?回去後,找出那份禮物,用那漂亮的信紙、信封,寫信給遠在札幌的雪兒,懂嗎?」

 

旁邊響起掌聲與呼聲,陳小書補上話,「雖然現在有e-mail了,可是能用漂亮的信紙寫情書,還是很美。步哥,看你的嘍!」

 

「原來你們的『三角關係』,是『亂』成一團的迷糊事!」宗伊郎舉起相機,「我來拍個『迷糊情敵』偶像劇照……」說著就按下快門。

 

甄行步笑著指向宗伊郎,「你!又拍什麼劇照啊?你們不是要讓我跟雪兒多聊聊嗎?幹嘛又一大票地湊過來?」

 

林子涓回應:「因為阿薰哥說,你遠遠地回頭看我們,可能在說什麼壞話,就帶隊過來探聽一下,結果就聽到你的有趣告白。」

 

白雪兒插話:「沒錯,剛才是有談到吉健薰,我說他有點改變,小步說要歸功於陳伯伯和小書。還說回去後,要e-mail他的札記檔案給我看。」

 

宗伊郎從背袋裡翻出筆記型電腦,「不必回去e了,我早就存進這電腦裡,借妳用,待會兒坐車就可以看。」

 

「不准!」吉健薰一個箭步擋住宗伊郎,伸手想搶過電腦,卻被宗伊郎躲開,跳到五公尺遠。

 

林子涓提醒該回頭集合了,便和白雪兒朝回程走去……

 

陳小書與甄行步並行,「呵呵!步哥啊,要加油,趕快把雪兒追到手,讓我快點有『大嫂』哦!」

 

甄行步略微苦笑,「我會努力的,可是,加油要加到什麼程度啊?我跟她雖然是舊識,可是這次的見面,對我們來講還是很突然,日後還有很多要磨的,我也說不準今後的發展……」

 

「你有完沒完啊?快點跟上她,」插話的是吉健薰,一邊推著甄行步,「你想這些的時間,她都走那麼遠了。還慢吞吞的,拖泥帶水!白雪兒喜歡果斷一點的人哦……你快點啦!」

 

甄行步只是緩步跟著,「好啦……走得有點累,跑不動了……」

 

陳小書快步向前,卻回過頭來宣告:「那我要去告訴她——你以前是怎麼數落反町的!」

 

甄行步皺起眉頭,「又是反町……我看沒人比妳更迷他吧?」

 

陳小書改倒退著走,瞇起眼,「你……錯……了……我跟她本來只是普通網友,反町還是她介紹給我的,她才是正宗的瘋狂反町迷……她要是知道你是怎麼對待反町的……呵呵呵呵呵……」倏地轉身,「我要去告狀……」

 

甄行步一驚,「她知道了會怎樣……」

 

陳小書一邊回頭,卻不停下腳步,「三年不理你!」

 

「什麼!三年!」甄行步睜大雙眼,瞬間開跑,伸手想抓陳小書,「妳給我閉嘴!」

 

「啊……」陳小書嚇得跳開,加快速度跑向大道的轉角,「啊……」

 

「回來!」甄行步拚命地追著,也向大道的轉角揚長而去,「站住……」

 

「哈哈哈……」吉健薰捧腹大笑,嘴張得像盛開的向日葵。

 

宗伊郎一個箭步跳到吉健薰前面,迅即按下快門——

 

盛開向日葵.盛笑吉健薰.陽光燦爛

 

絢爛的陽光伴隨著陳小書、甄行步、宗伊郎、吉健薰快跑五百公尺……跑回大門口,跳上巴士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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